最後兩天,從馬德里坐冷冰冰的夜車北上到了 Bilbao。它在北邊的巴斯克自治區 / Basque Country / País Vasco,距離馬德里要六七小時的車程,白天坐來太浪費時間,只好硬著頭皮坐夜車,順便省一晚旅館錢。這麼辛苦也要來,因為這個比斯開彎在我的旅遊地圖上是一片沙漠,恐怕在我以後的任何一次行程都不會再排到這裡來了... 這是我最接近 Bilbao 的一次機會,當然要來!
  

學建築的來 Bilbao,要看甚麼其心昭然若揭,已經從建築轉換跑道進入古蹟保存行伍的我,在這趟旅行中只有這一站不玩古蹟與古城之旅。沒有在學建築設計的時候看建築,真的有一種輕鬆暢快的感覺!因為我不需要努力地從大師作品中學習到甚麼,不用嚴肅地思考空間構成,設計手法與施工方法,而只要像個觀光客一般享受空間的驚奇、放心地打開自己的感官就可以。
  

曾經聽過一個針對 1990s 兩大解構建築師的評論:有的建築師是用理論做設計,譬如 Peter Eisenman 用許多數學的邏輯與比喻放在他的設計過程中,但這是一種作者的設計,作者因為了解背後複雜的設計邏輯所以可以樂在其中,但讀者是身體的五官來體驗建築的,再天花亂墜的設計邏輯如果沒有真正產生可體驗的空間效果,那恐怕只流於自己做著爽快而已;若以這個觀點來看,畢爾包古根漢博物館的建築師 Frank O. Gehry 就是很務實的建築師,務不務實與浪不浪漫其實是兩回事,定義上一點也不衝突,Gehry 的空間造型當然浪漫而且富有極具想像力的直接空間感受與間接的空間隱喻,但務實的是這些東西都是要讓人清楚感受到的,當然工程上的可行性與機能上的相容性也都是他身為建築師最基本的務實態度。
  

Guggenheim Museum 座落在畢爾包的河邊,位於河流轉折點的這個關鍵區位,同時也是 19 世紀巴洛克新城區正中心圓環放射出的八條軸線中最重要的一個端點。這一個策略性的位置先天上就把所有從市中心、從河流上游與下游、從對岸市郊與山丘上的所有視線都佔據住了。當這塊地尚未興建時是城市多方的視覺焦點,而當它興建後就是主動掌握視覺邏輯並定義城市視角的空間再現。真的,從河岸遠方慢慢接近 Guggenheim Museum 的途中,它沿河配合步道的連續曲線逐漸將人吸引至中間最狂亂的量體,在河岸行走的過程中,它就像一塊大磁鐵,讓人的腳步漸漸不聽使喚,每走幾步就想要停下來多觀看它兩眼,因為每走幾步它都會漸漸呈現給你更多的樣貌,每一分鐘的視覺體驗都與上一分鐘不同。 
   

從天上看,以及從室內平面看,Guggenheim Museum 的建築量體與造型雖然極度混亂,但其實有非常清楚的邏輯可循,也完全能夠與其博物館的機能相容。有些展廳是要以傳統方式展平面畫作的,它們仍然需要傳統規矩的正交空間形式與序列,那就以大理石長方形量體包容,讓人在室內有清楚方向可循;有些展廳是要展大型雕塑、裝置藝術、或是前衛藝術展品的,那空間就可以極度自由,那就以鈦金屬板自由曲線量體包容,讓人在室內無絕對方向的強勢指引而可以自由地以各種角度欣賞作品;整個博物館的空間序列並不是傳統博物館線性的 circle 由一間間依序的展廳、咖啡座與紀念品部構成,而是以中央大廳向外放射出一間間展廳構成,要讓每一個展廳間的空間過度都是大廳,讓大家每隔半小時就要從不同視角把大廳再體驗一次;因此大廳就是非常張狂的 show room,各各展廳不論是正交的或是自由形體的,大體上都是簡單的造型,這些簡單造型聚集到大廳就成了最混亂的百花齊放的造型。從天空就可以看得出來,造型上是一堆簡單量體向心集中衝出一個混亂得精彩大廳,機能上就是一堆要讓人好好看展的功能空間向心集中到一個盡情表現的 show room,儘管 Gehry 是個如此前衛的建築師,這個設計理念仍然遵守現代主義形隨機能而生的原則。

  

以前我總以為 Guggenheim Museum 必然是個前衛而冷酷的菁英建築大師之作,但其實這裡處處有可愛的一面,當可愛與冷豔湊在一起時真的會產生一種令人莞爾的 kuso 效果。這些作品都是配合建築體的其他藝術家的公共藝術作品:大廳玻璃帷幕牆外是幾個五彩繽紛的鬱金香氣球,河濱步道旁是隻大蜘蛛,不過這隻大蜘蛛象徵的可是母愛與大自然繁殖的生生不息 XD;博物館背面面對市中心的是隻花草堆成的巨大小狗,站在軸線端點上以牧羊犬/守護神/吉祥物之姿鎮住從市中心傳來的都市塵囂之氣,從市中心接近它時,第一眼與小狗的邂逅就讓參觀者能夠放鬆心情徜徉在博物館之旅中。儘管許多建築評論家與建築時尚財經媒體把 Gehry 與 Guggenheim Museum 給包裝成世界菁英的形象,但 Gehry 的設計本身是很親民怡人而歡迎大家前來悠遊的,絕對不是設計來讓人崇拜或敬畏大師的。
   

Bilbao 之旅很不能免俗幾乎就在 Guggenheim Museum 之旅中耗了大半時間,但其實 Bilbao 的 19 世紀巴洛克市中心本身也是個非常怡人的空間,它第一次具體展現了我出國前對歐洲的浪漫想像:寬廣的街道、乾淨的路面、優雅的建築立面與街景、便利的捷運設施、穿戴整齊優雅且氣度雍容不疾不徐的路人、蓬勃的商業活動與辦公區、明亮精緻卻不擁擠的購物與餐飲街區、在每一個人身上不分貴賤地被具體實踐的優雅品味(這個浪漫想像我曾經投射在 Zurich, London, Paris, Brussels, Antwerp, Rotterdam 等大城市,但全部讓我大失所望);即使今天下大雨天空陰慘慘地,每一個人還是都氣定神閒地撐起色調鮮明的大傘,沒有人撐便宜的會被吹垮的摺疊傘唷!連傘都是有品味的。這個城市一點都不像觀光城市,因為街上很少看到東張西望拿著相機猛拍的觀光客,連背包族也不多;也一點都不像工商業大城,因為看不到龍蛇混雜的勞工階級與城鄉移民聚集,也許勞工階級與城鄉移民都已經能自信地在中產階級的行伍中行走而令我忽略了他們的存在。這個城市非常夢幻,有點超現實,但是在街上走一圈真的有一種悠然的舒適感;如果有一天我要到一個城市 refresh 一個星期,我想 Bilbao 絕對是我的首選!
  

在Bilbao,我也第一次認識到了巴斯克文化(Basque, Vasco, Euskara)。與 Catalunya 相同,他們都是西班牙境內獨立意識高漲的民族。但與 Catalunya 不同的是,至少 Català 文化是印歐語系,混合了南歐西班牙、義大利與法國的語言與文化;而巴斯克則是完全的獨立語族,其文法與文字結構與任何歐洲語言都毫不相干,他們是在凱爾特人 (Celts) 於羅馬帝國時代前往西歐大遷徙而把印歐語系文化帶到西歐每個角落時, 少數被跳過而沒被同化的文化之一,是最古老的伊比利亞文化!
 


看看上面這張凱爾特人在歐洲的分布圖,以綠色所示。巴斯克在哪裡呢?就在西班牙北部與法國之交那一小塊灰色的。想想公元前兩千年的歐洲可能有多少地方文化,但凱爾特人大遷徙、羅馬帝國大征服、日爾曼民族大遷徙把多少文化都給同化而抹滅了?這個堅強的巴斯克文化居然硬撐了幾千年而存活到現代社會來,回頭想想我們這個在大陸經歷文革而在台灣又被去中國化的中國傳統文化,其實我們已經很幸運了... 不過換個角度想:所謂「中國傳統文化」幾千年來是否也同化而抹滅了不少地方文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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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小羊的歐洲古城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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